錢七一家四口,住在眠崇縣城邊緣簡陋擁擠的矮屋中。
上無老,下有小,又要在縣城討生活,日子很有壓力。
幸好一家人都很勤勞。
錢七自己在酒樓的後廚幫人打雜、搬東西,他媳婦兒手巧,就在城裡接些繡活,時不時也會幫人縫補漿洗。孩子們打小就能操持好家中雜務,為父母分憂。
今年的冬天寒冷,日子十分難過。
錢七每日頂風外出奔波做工,辛勞無比。他妻子接活做活也格外艱難,手都凍出了寒瘡。
可為了生活,他們誰也無法停歇。
好在城中縣令體恤百姓,幫大家修繕了屋子,還動員全縣的富戶籌捐,給城中百姓發放了一些冬日救濟糧。
這救濟糧雖不算多,但對錢七他們來說,省著吃也能吃挺久,緩解了家中不小的負擔。
說來,以前從未發過這種東西,今年這還是頭一遭。
聽縣令說,是感覺今年冬天不太對,恐會出事,才要做這些準備。家家戶戶都有囤糧的話,萬一有什麼突發狀況,也好應付。
除此之外,縣令還叮囑大家多囤柴火之類。
錢七將這番話仔細記下,回去後就告訴了妻女,一家人節省準備起來,省吃儉用地囤糧囤柴。
可惜,並非所有人都像錢七這般上心。像是錢家隔壁的龔八一家就沒將這話放在心上。
領回來的救濟糧,他們直接敞開了肚皮吃,家裡頓頓都能飄出濃鬱的飯香,讓錢七一家人聞著倍感煎熬。
不過沒幾天,那糧就被吃得差不多了,飯香再沒飄過。
中途錢七還勸過幾次,還讓龔八囤柴。
結果反被對方取笑說:“我看著你倒是囤了,日子也沒見過得多好。我家沒囤,至少還過了幾天富足的日子。如今吃光抹淨,也不過是再過回以前的生活罷了,何必還要囤?好不容易有點福,這時不享,難道要帶進墳頭才享嗎?”
錢七嘴笨,聞言也說不出什麼辯駁,隻能不再勸說。各人有各人的想法。
不過,他心知這次囤糧與那什麼及時享樂的話毫無關係。隻不過是怕老天翻臉做的準備罷了,這都是為了生存。
又風平浪靜幾日,某天突然開始飄雪。
對於下雪這事,人們心裡都有準備。隻是誰也沒有預料到,那雪竟然毫無預兆下得極大,大到瘮人。
除了不得不出工賣命的可憐人外,剩下的人都膽戰心驚地縮在家裡,完全不敢出門。
錢七本遲疑著打算出門做工,結果被妻子流著眼淚勸住了,死活不肯讓他去,於是便也留在家裡休息。
隔壁的龔八卻是出門了。
沒辦法,他家沒存糧,不出門一家都要餓肚子。
雪沒停過。
門口落滿積雪,錢七出門掃了一次,很快又前仆後繼落上了。掃雪這事費力不說,身上的熱氣也會消耗殆儘。
他乾脆沒
再動手,打算等雪停了再說。
難得清閒,錢七就這樣窩在家中足足睡了一日,往常因疲憊而透支的精神都養好幾分。
誰知第二天將家門一開,就發現門前的雪已經堆了有大半個人高,完全走不出家門了。
錢七心中升起幾分後怕,而後便是恐懼。
後怕的是,幸虧縣令加固了城中的房屋,也幸虧他聽進去了縣令的話,存了不少糧和柴。就是困在家中,一時半會也餓不死。
恐懼的是,沒人知道這雪會下到什麼時候,地上那厚厚的雪又會在何時化去。
錢七一家對後麵的日子茫然無比,但什麼也做不了。
門前雪不好除,就是能除,也不輕鬆,隻會讓糧和柴消耗的更快。
這種情況下,出門又有什麼意義呢?
還是在家窩著吧。
幾人徹底勒緊褲腰帶,縮在被窩裡保存氣力,直到餓極了才吃兩口飯,夜裡冷得受不了才點柴。
就這樣過了幾日。
雪竟然還沒化。
誰也不敢想隔壁的龔家如何了,也沒心去關懷彆人的生活,因為他們自己都看不到後麵的日子。
一家人越來越麻木,一開始還會每日數數家裡剩餘多少柴糧,後來也數不動了。
能少吃點就少吃點,堅持活過這個雪天就是勝利。
餓了吃口糧,渴了就抓兩把雪吞了,偶爾點柴暖一下屋子,然後就縮回被窩裡渾渾噩噩地待著。
又看了一眼,雪仍沒化。
從開始到現在過了幾日?好像有些記不清了。
家裡的柴還剩最後三根,怎麼也舍不得燒,況且隻三根柴也燒不了多久。
錢七的兒女總是將柴抱在懷裡,仿佛這樣人就暖和了,能有一個念想。
房子裡冷極了,好在還沒到凍死人的地步。一家人團在一起也能多點熱氣。能活。
不過很快,吃的也要沒了。
最後倆大人隻能緊著孩子先吃,自己儘量扛著餓。
漸漸的,一家人眼睛全都睜不開了。分不清身上的麻木感到底是凍的還是餓的,分不清手腳是冷還是疼。舌頭也是僵的。
他們時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睡覺,還是昏過去了,又慢慢醒來。
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。
直到這天,一家人徹底失去了知覺。
……
在一片融融的暖意中,錢七迷茫地睜開雙眼。
眼前一片模糊,看不分明,隻能感知到一片濃鬱暈開的深綠色。
他竟然還活著麼?
身上無力得像是死了。
“他醒了,快端餅乾糊來!”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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